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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二进制]《代号》06

10/11无差

前文:第一章

第二章

第三章

第四章

第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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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.(终)


他如同美洲鹰般闪躲开,大衣下摆被激光烧出了一块焦黑的小洞。

他们盯着彼此,呼吸停滞。

莉莉发愣地站在戴维身后——此刻,她清晰地感受到指尖细微的颤动,脉搏跳动的频率,以及我行我素的血液奔腾于手指之下。空气仿佛两头锋利的刀刃,抵住所有人的喉咙,谁也不敢轻举妄动。

对方将小型激光枪举在腰间,无力地牵动着嘴角,笑容逐渐失去了真实感。

戴维在心里大喊不妙,随后举起双手,毫无威慑性的示以投降。“别冲动。”他压低音量,摩擦着鞋底,试图与人拉开距离,“我们可以先谈谈。”
对方没有任何反应。

真该死。他想。应付那些半机器人的博士本应是我,而不是——他!

“呃,我不知道你正在经历什么。精神控制?半改造?还是其他……”他顿了顿声,大脑高速运转,目不转睛地盯着马特僵硬的面部表情,“告诉我你的想法。”

“阻止博士。”对方冷冰冰地答道。

“是吗?所以你现在不是博士咯?”戴维极其随意地挥了几下手,凝固的空气并没有因此流动起来,“但你也是博士吧?那么你是不是得阻止你自己?”

“我的目标很明确。”马特将枪口对准戴维的头部。明显的是,他的手指在扳机处颤抖。

莉莉焦虑地盯着自己的鞋尖。与马特分别前,他说“争执谁是救世主毫无意义”,她将这句话放入脑海里,思忖着,却琢磨不来到底是什么意思。她逼迫自己将目光从黑洞洞的半个枪口移开,像她往常写作那样,寻找一个突破瓶颈的方法。

戴维从容地挥了挥手里储存着基因芯片的仪器,“啊,总得给我留个遗言时间吧。我手上恰好有你们想要的东西。只要你开枪,我就一同摧毁里面的内容——三分之一的军队啊——这可不是小数目。我说到做到。”

马特权衡着,放下了枪。“好吧,你想说什么?”



“我知道你还在这,蝴蝶结——听到了吗?”戴维挑着眉毛,夸张地提高音量,好似声音能由此穿透到人的潜意识里去,“我现在要坦白一些事情,反正我快死了。”

“记得大前天吗?你在房间里摆了五个小时的机关多米诺骨牌,然后出去了一阵,回来时发现它们全都倒下了。我解释说,那是因为塔迪斯刚刚经历了一次时空震荡——你猜的没错,完全没那回事儿。实际上,呃,是我不小心踢倒的。”戴维尴尬地笑了笑,快速地扫了一眼身旁鬼鬼祟祟的女孩。


“对了,我还把你那份曲奇饼吃了。从来就没有什么老鼠。你知道吧?”


那个下午,当马特发现那盒珍妮小熊曲奇不翼而飞,叫喊着“这不可能”时,戴维正靠在塔迪斯的护栏上,舌头舔着牙后的饼干渣,脸不红心不跳地发表了关于老鼠之类的言论,迫使马特在这台拥有无限空间的时间机器内,搞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扫除。


“我还有很多事情没说呢。我们在夏威夷海滩检测休恩粒子那天……”戴维回忆起马特笨手笨脚摔进沙堡里的样子,忍不住再次发笑,“那就不是我的手笔了!不过,鉴于我正在坦白真实、可信的内心想法:是的,我笑了,还差点把我的肺憋破了……”

眼前人表面上仍不为所动,但耳朵尖似乎已经发了红。戴维完全不知道瞎扯这些废话到底有没有效果,但他的确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力。他想惹火的是那个真正的马特——而且,不用说,他肯定会生气的。

女孩扬了扬不停抽搐的嘴角,拍下了火警铃。










“那是什么声音?”希德尼问。

“应该是什么铃声吧。”乔回答。

这等于没有回答。“算了。”他叹了口气,将视线移开:敌人正在缓慢地苏醒。


比起一名士兵,希德尼·杨似乎更像一位耀武扬威的将军,他的外貌、身材、年龄,与他的行动能力产生了鲜明的比对。他轻而易举地跃上一个较高的平台,低沉地咳嗽了一声,所有半机器人忽然间向他看齐。

短暂的沉默。

那一瞬间,他的喉咙爆发出沙哑的号令,吼声几乎将要震碎空气。军队里传出一阵窸窸簌簌的耸动,随后以最快的速度,集体撤离中心改造区。

乔·福斯特完完全全被老人的威慑力所折服。对他而言,那样坚定的气质全然是一种奢求。如果他能重新选择自己的职业,他一定不会做上门推销员——遗憾的是,除此之外,他又能做些什么呢?他什么都不会。他想,从社区大学毕业那天起,他就应该去当个传教士,负责告诉人们“生活的抉择具有多样性”,“现在开始还不晚”,而他自己便是一个反例。

乔攥紧了拳头。

与此同时,向来敏感的老兵忽而惊觉地瞪大眼睛,一个箭步将乔推出门去。对方一个趔趄,趴在地上,门边留下一道冒着黑烟的激光印记。










所有人的脑袋一瞬间嗡鸣作响。

戴维突然间冲上去,抓住马特的手腕,使得激光束射穿了天花板上的消防喷淋头。手枪从马特的指缝间滑落,莉莉有如蜂鸟捕食般迅速地踢开枪械。

较年轻的博士,身形如同竹竿,力气却大得惊人。两人扭打起来,他们的头发被头顶的淋水打湿,衬衣的上半部分也逐渐变得透明。

“现在不是时候!”他往后一仰,小心地避开对方肆意挥舞的拳头。

“时候可不管这些,戴维。”

代称,这可真像个诅咒。他想。

马特趁机抬起拳头,狠狠地砸向戴维的颧骨,却与对方的鼻梁来了个不太友好的接触。最硬的指关节在对方的脸颊上滑落出一道血迹。戴维将失控的人扑倒在地,膝盖与地面作用出清脆的撞击声,对方则用嫌恶的眼神瞪着他,如同十吨火药,一触即发。

戴维感到一阵昏眩,没有还手。理智告诉他,现在不是同对方掐架的正确时机和正常态度。

马特的喉结滚动着,蹬着两腿,失控地发出低沉的怒吼。“冷静,冷静。让我帮你。”戴维甩开额前淋湿的碎发,将膝盖从人的胸口上移开,用一种较为温和的方式牢牢地钳制住他。

他将手指摁在对方的太阳穴上。


时间凝固。他走进了他的思维里。



戴维抬起头,望见无数本漂浮的书。

他在一片光亮的虚无里穿梭,时不时停下脚步,想知道自己走了多远。他试着跺了跺板鞋,仿佛自己是踩在一大团软乎乎的棉花上,没有接收到任何响声。

他思索了一会儿,随后微笑起来,眼前的画面经由他的幻想成为了一个宏伟的图书馆。

但他撇了撇嘴。心想,算了。

于是,他重新回到起初那片平静的空白当中,轻缓地呼吸着不存在的空气,感受着放松后肌肉微不足道的酥麻。书籍散发着柔和的暖光,他侧过头,从半敞的书页里似乎能窥视到对方的记忆片段,时间如同可视的流水,这些记忆,可能预示他的未来,也可能与平行世界的他毫无交集。兴许他是半个乐观主义者,他并没有那么渴望预见未来。就他而言,生活是一个值得期待的历程,只不过有时难以应付,需要在享受人生中承担一些责任罢了。

他拿下离手头最近的一本书,好奇心与直觉驱使他打开。他的内心忐忑不安,拇指摩挲着书页边缘,以极快的速度翻着书页。


一片空白。


是的,自己怎么可能出现在他的未来里呢?

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,无声地大笑着,笑得前仰后合,笑自己实在想得太多。他随手扔出书本,以为会像别的书那样重新悬浮在空中——出乎意料的是,书页散尽,光滑的黑色音符从里头滑落,掉在由白纸捻成细条的五线谱上,看上去竟是如此嘈杂而又恐怖。

他伸出手,轻而易举地抓住了那些音符,像是在玩立体拼字游戏:它想让他谱曲吗?但这个世界是没有声音的。

忽然间,他想到了失聪的贝多芬,想到了马特哼起的《欢乐颂》。旋律忽然间在他的脑子里炸开了锅。

他一跃而起,激动地挥舞着手臂,仿佛手中正握着一根指挥棒。他挥了挥手,动作夸张,将杂乱无章的音符重新排列组合。半晌,他缓缓将食指举过头顶,停顿了一下,随后狠狠地砸在空气中。钟声顿时在人的脑海里响起,悦耳的小提琴如同层层激浪,一举掀开了这个白亮的世界;他犹如一位几近癫狂的指挥家,随着高低音摇晃颤抖弯折的手指,不存在的管弦乐团奏响了奇妙的乐章,一阵短促的停顿之后,记忆里的各种声音响遏行云,宛如深深刻入他的脑袋,清晰且不失真,一同歌唱着席勒的诗词。

他顺势打了个响指。一切戛然而止。



马特猛然睁开眼,发现戴维正趴在他的身上,鸡窝似的乱发压在他的胸口处。

顿时,他深深地吸了口气,毫不留情地将这个瘦削的人从身上推开。

莉莉则目睹了两个大男人从打架到忽然昏迷,最后迷迷糊糊地醒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。

他们从湿滑的地面爬起来,女孩本想询问接下来的计划,却欲言又止。

年轻的博士揉了揉眼睛,先开口:“你还好吗?”

马特感觉自己的脊柱快被撞散了。“是的……好像……大概吧。”他稍微顿了一下,作出思考的模样,而后爆发出酝酿已久的回话,“我——你就那样冲过来拥抱我?你没听见我给你的暗号吗?天啊,就差那么一点……你差点就提前重生了……太愚蠢了!我以为你会在行动前好好想想的!”

“我知道……我更宁愿称之为‘补偿行为’。”戴维笑道,“我们也算是打过一架了,对吧?事实证明,你的力气并不比我大。”

马特又瞪了他一眼。“那些事情都是真的吗?”

“哪些?”

“别装聋作哑。”

“你都听到了?嗯……大部分描述是真的,不排除夸张因素。”

“老天。我是短时神经错乱,不是失忆。”马特嘟囔着,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面部表情。

“起作用了吗?”

对方极不情愿地点了一下头。

戴维撩起风衣下摆,将上边烧出的小洞呈现在人面前,棕色的眼睛在说:“看你干的好事”。马特干笑了几声,露出一个极其敷衍的笑容,抬手抹去戴维鼻翼上的血迹。

“没擦干净。”他慢慢地说。

两人只是互相看着对方,不再进行任何攀谈,似乎所有的一切,方才已伴随着音乐,在那场记忆梦境中交流过了。

莉莉·福斯特(实际上,她并不想这时候插话)终于咳嗽一声:“先生们,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。”










我是谁?

“他的声音”从脑子里响起,阴沉而又古怪,他确信这是自己的声音,却感到意外的陌生。监视屏上播送着清晰的黑白影像,他的目光以超乎常人的速度在几块屏幕之间来回切换:各种各样的人类正无意识地向工厂赶来——在经过一系列数据分析后,这群人是最好的选择。

不过,博士的出现让事情变得很棘手,他本想在召集足够的永生军后,再进行一场大型反攻。
分析对策之余,他为自己腾出了另一条线路,用来思考别的事情。


他称自己为“法师”,一名时间领主,一位身形将在未来消逝的主宰。可他早就有所觉察,并怀抱一种古怪的戒备心理——是的,倘若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到底是怎样一回事,那么这个看似高级的记忆系统,就真是蠢到家了。


记忆?影像?

他算是看透了。他本以为自己能够接受自己的存在,实际上——不,在他的性格里、本性中,似乎没有“服从”这一选项。这种感觉,如同那些被改造得似人非人的机器,一旦给予它们所谓的记忆系统,整支军队将面临全盘崩溃。

谁会心甘情愿地成为一个给别人的“恶作剧”?

全息影像在暗处散发着幽幽的蓝光,一股无名火忽然涌上他的心头。真正的法师——将记忆灌注入这个盒子的人,可能永远都不会预测到自己的记忆会叛变。



我本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人!

他暴怒地从机器人警卫的身上扯下一把枪,对着电脑扣下扳机,伴随巨响,监控屏被炸得粉身碎骨。万般空洞的眼神下,他如人一样慢腾腾地拖着步子,俯身捡起一块尖锐的碎片,在若隐若现的手心间捏得粉碎。

利用分子重组实化后的双手不稳定地颤抖着。

没有痛感。他想,似乎有种来源他处的“不甘心”困扰着他。他可能永远都尝不到肉体痛苦是怎样一番滋味了。

不过,这就是永生军的意义。

不是吗?










“你们两个是去海洋公园玩了一趟吗?”

“实际上……”

希德尼打断他们。“好吧,我差不多了解了。”


莉莉与乔紧紧地拥抱了一下,随后握紧了对方的手。

“怎么了?”

“没什么,”莉莉笑了笑,“我想逃离现实,却被现实拉了回来。”

不论怎样,足足半年的婚礼计划可不能就此泡汤。她想。

从他们打算结婚开始,就各自投身于忙碌之中。乔加倍努力地推销双层玻璃,莉莉加倍努力地撰写商业文稿——他们甚至没时间看一场电影、去酒吧狂欢,或者熬夜凑在沙发上看球赛。她努力回忆上一次他们这样牵手是什么场合、什么时候。记忆并不久远,却很模糊。

所幸,那场音乐会的票根还在她的钱包里——门票是免费的,当时,台上正在演奏维瓦尔第的《四季》。他们听着《春》章响起,婚姻似乎仍然非常遥远。



“你怎么会到这儿来,希德?”马特问道。

“我也不清楚。那个时候……我只记得自己正在听收音机……下一秒,就身处在这个鬼地方了。”

马特忽然间转向戴维,咧嘴一笑:“哈,我明白了!你记得吗?当我的心情异常愉悦时,你感到头脑发痒——那是因为你来自平行世界,这个宇宙的统一频道并不会对你造成实质性的干扰!”

戴维无声地点点头,他早就知道这回事了。“然而控制你的是《欢乐颂》?”他想到自己在马特思维里见到的场景,又自顾自地耸了耸肩膀,“不过没那么紧要了。席勒还喜欢闻烂苹果的味道呢。”

马特思索片刻,就连自己也无法回答《欢乐颂》与自己到底有何关联——只能说,世界上所有事件都是无法用理论解释的随机数,而这恰好只是其中一例。


“我想,应该有一个类似信号发生器的东西在……”


“唉,看来把起点设定为德克萨斯真是个错误。”伴随一阵静电响动,法师如同幽灵似的闪现出来,打断了博士的话,“我是指,错误得归咎于最初的那个人,而不是我。人们更喜欢夏威夷,死都要往那儿飞,不是吗?”蓝色的身影愉快地打了个响指。

四面墙壁忽然升起,大地震荡,墙漆剥落,天花板落下一缕缕细灰——恰如瓮中捉鳖,法师的永生军包围了他们。

“嗨。”法师面对在场的人露出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,并用法语问候了一句“你们今天过得好吗”。

“能派出这么多人来,可真是费心了。”莉莉小声讽刺着,乔则纠结到底还有什么东西能支撑得住天花板。

法师轻蔑地望了人类女孩一眼,发出一声像模像样的哼气,而后缓慢地、夸张地舒展胳膊,有如准备跳芭蕾的路易十四。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碎布般可怖的肉体,完美地拼接在深蓝的影像上,并足有品位地缝上了一件黑色正装。蓝光从他的笑容间渗透出来,表明他仅仅还是个拥有表皮的影像。


希德尼举起枪,对准了法师——射穿肉体总比射穿虚无要来得容易。填装枪械的声音如波如潮,两个阵营的永生军也互相瞄准对方,但对面始终人多势众。


“不,别开枪。”戴维摆手道。

“我们会死的。”

“有我在就不会。”回答他的是马特。

希德尼叹了口气,还是放下了枪。仅仅一瞥之中,他便从他们身上看到了一种显而易见的沉着,仿佛视觉能将他们年轻的外表隐去,使得一个古老的灵魂暴露在他面前。

“我不是说过了吗?”法师不耐烦地抓了抓脸颊,“随便你怎么解决它们,反正都是些死人了。”

马特已经见识过半机器人是如何运作的了,他们身上的愤怒机制实则是一种连锁反应,只要其中一人倒下,集体意识就会迫使他们丧失理智。此刻开枪,将正中法师下怀——那是他钟爱的混战——那时候,所有人才会死。

两位博士相视一笑。



“我有一个问题,法师。”马特问道,“你制造永生军的意义是什么?”

“征服世界。”他不假思索地说。

“凭借这样的半机器人?为什么不是完全的机器人?为什么不是赛博人?”

他基本上没有思考。“你得知道何为创新。人类殖民扩张的手段异常残忍,况且,利用你乐于袒护的人类做实验,是我的一大乐趣……”

戴维恰时打断他。“唉,咱们来谈谈你吧——你是谁?为什么跟我们作对?”

“我是法师。”他回答得更快了。

“不。你,是,谁?”

对方张了张嘴,没发出声音。

“你也不清楚,对吧?你所说的‘我的乐趣’,只是下意识增强认同感罢了。”戴维无比愉悦地甩甩头,绕着这个扭曲的半人转了一圈,“事实上——你聪明得很,且早就意识到自己是个独立的机体了。”

“想想你身后的盒子吧。那东西靠吸食别人的记忆为生,只不过,那个时间领主的记忆过于丰富,把你给搞糊涂了。”马特补充道。

所以呢?自己存在的目的到底是什么?他真的想和面前的时间领主对立吗?他真的对地球感兴趣吗?他真的想成为真实的人吗?

没错,他不知道,他没有一个独立的目的。

法师特地扬了扬眉毛,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。“是啊,我不知道。我做事情的确毫无目的可言,一切思维都是凭空自然地出现的。不过,那又有什么关系呢?‘生死有命,及时行乐’,那么对于永生者呢?这意味着我有无尽的时间来挖掘无穷的乐趣。”

“我不反对你行乐,但你的性格——法师的性格,已经严重影响了你的判断。”马特说,“你利用他们的弱点,放大他们对死亡的恐惧,神化永生的好处。你的乐趣建立在无数的死亡之上。”

“那又如何?”

“他们本可以过上有意义的一生。”

“我不赞同。”他轻蔑地哼哼着,声音忽然间听起来像个小孩,“人类的寿命太短了。二十岁的死亡与九十岁的死亡相比,没有什么不同。我制造永生者,甚至还能帮助他们保留一些器官,不然,他们最后也只是一堆撒进土里的没用的灰——是生是死还有什么关系吗?”

“你这种想法,”他叹气道,“每个人都曾想过。你倒不如去问问宇宙,问它:‘如果你最终将走向终结,那又为何创造出万物?’”

“宇宙会回答:‘啊,我也不知道,事情就是那样发生了,吃点薯片开心一下如何?’”戴维接过话头,“因此,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无法深入、无法解释的东西。任何生物都要在他们的有限的一生中找寻生命的意义,现在如此,未来如此,无人例外。”

“你们这些外省的家伙,讨论‘有限的生命’,却不过问人类。”希德尼加入了对话。

“啊哦,抱歉。”

老人耸了耸肩膀,表示自己只是开玩笑。“我没什么好建议的。一方面,人生很短暂,你不能总是留有遗憾;另一方面,人生很漫长,你得尽量在这场旅途中活得舒适自在。”他想了想,继续补充道,“就好比早年当兵,晚年开个修车厂什么的。”

马特赞同地点点头。



“法……不,你只是你自己,不是法师。这个盒子原先是有主人的。”

法师从来没想过这个——或者说,一旦他尝试回忆往事,记忆存储就会自动停止检索。他咬了咬牙,系统错乱干扰着他的神经。

“随便杀个人吧。”他不受控地下令。










于是,乔·福斯特倒下了。

他为妻子挡住了一枪。

马特的眼里烧起了火,在无数的人被改造成行尸走肉后,他不能接受再让更多的人受伤了。“我们想让你回到正轨!”他冲上前去,却被戴维牢牢抱住了。

乔感到一阵毫无缘由的困惑,他刚刚正潜心琢磨博士和希德尼所说的话,但在那一瞬间,他反应极快,并不觉得受伤能有多痛。

莉莉支撑着他的脑袋,希德尼扯下衣袖试图给他止血,但激光穿透过的皮肤立刻溃烂了。

“还记得你发表的第一篇小说吗?”

莉莉愣了一下。

“……什么?”

“‘当星星隐去之时,他也离开了’。”

莉莉回忆了一下,她的确不喜欢自己的处女作。“别说话了。”

“嗯……我只是想引用那段话。我知道自己很懦弱,还有点恐惧社交。谢谢你帮助我克服这些问题。”乔龇起牙, 伤口正啃咬着他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,“真的,别听我讲‘人是如何逆来顺受的’——天啊,我当初真是个蠢货——你不是一直想去南极看企鹅吗?”

“别他妈的跟我讲遗言,你不会死的。”莉莉几乎没怎么哭过,此刻更是词穷。

“但是……”

“如果你活下来,会和我去南极吗?”

乔转了转眼睛,严肃地说:“不会。那儿太冷了。”

两人笑了起来,乔痛得直抽搐,他用满是鲜血的手握住了莉莉的手。

“说来好笑,我一直很怕死,但没想到临死前是这种感觉。”乔放慢了语速,这样对他来说好受一些,“不过——也没那么坏嘛。”他始终没有说“我爱你”之类的话,是因为妻子认为这样的故事结局太俗气了。



那个令人烦躁的阴天里,他站在她的家门口,第一句话是“好吧,我要向你介绍一下本公司的双层玻璃”。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整齐折叠的纸片,清清嗓子,好似在布道。不一会儿,他怔怔地看了她一眼,做了个所有人看到都会发笑的口型:我拿错了。

因此,她买了他卖出的第一片玻璃,他买了她出版的第一本小说。



乔闷闷地盯着天花板。“为什么人死前不会闪过此生的记忆片段?是因为我的人生太过无聊,大脑都懒得回忆了吗?”

“那是因为你还没死,蠢蛋。”

博士忽然想起了艾米和罗瑞。

希德尼·杨的泪点很低,当前的画面变得心碎而又奇怪。



戴维默默抛接着手上的起子,“如若我们经历相当,那你知道我以前会玩什么把戏吗?”

眼前,法师的大脑似乎陷入了一种死循环。

马特也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音速起子,稍稍颔首,含糊应声:“不记得了。水箱逃脱?”

“那是什么?”戴维皱起眉,担忧地望了他一眼,“的确是逃脱,但我指的是音速那种。”

他对着其他三个人打着手势,指了指耳朵,而后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用真空袋装的白色小球,抛了过去。

莉莉伸手接下,打开手心:是棉花糖。

“我以为我在说音速……我没说‘音速’吗?”

“你说的是‘水箱’。怎么了?”

“只是想起了几个朋友……没关系了。”马特深深地吸了口气,露出平时的笑容,起子在手指间灵活地转动,“两个博士,两套音速设备,一场演唱会!”


“你们打算干什么?”

法师回过神,戴维的起子已落回手中。他们迈着惊人的同步率,跃上前去,两把音速起子同时碰在了一起,以最大的功率发出刺耳的排斥啸叫。法师本就不太稳定的皮肤被撕扯开来,永生军一时间失去了反应。戴维朝前挥手,希德尼便一枪射中了那个投射影像的盒子,但没有完全击毁。

法师又沦落为虚拟的状态,一张不知名的面孔在他脸庞闪烁。此刻,他不再是法师,而是一个陌生的男孩,正痛苦地跪在地上,双手抱着脑袋呻吟。鼓声狂响,他努力回忆着自己原来的样貌、身份,以及那些年份未知的记忆。

是未来?还是过去?他处于哪个时空?那个时间领主全然将整个记忆系统给占领了。遥远的宇宙,一个男孩吐出一口气,将记忆储存在这个盒子内,最后的想法是:“永生!活下去!没有痛苦!”

他呐喊着救命,在场者心头闪过一丝同情与怜悯。然而,死亡是任何生物都无可回避的问题,在万物终有尽头的规律下,每个人都在找寻生命的意义,没人能够为特例。



“别让他们活着!”盒子里最终传出法师的声音。

四下响起时钟滴答的倒计时,那是他残留记忆最后的挣扎。

“打穿那个管道!”马特指着天花板喊道。

希德尼是个训练有素的枪手。顿时,管道内涌出大量的金色气体,犹如仰望一片波光粼粼的云海,休恩粒子充满了整个空间。三分之二的半机器人们服从法师的指令,想要与他们同归于尽,却与另外三分之一的同类展开了混战。


一阵熟悉的呼啸声响起,在他们周围形成一个若隐若现的保护屏障,拦住了那些飞舞的激光。休恩粒子牵引时间机器——博士第二次使用了这个把戏。


戴维冲上塔迪斯的平台,“我一直没注意……你的操作面板也太……这个花里胡哨的是什么东西?”

“我认为你想找的词叫做‘有品位’,谢谢。”马特狠狠瞪了戴维一眼,用手肘撞开他,而后熟练地设定了坐标,“这样,懂了吗?”

三个人类目瞪口呆地盯着塔迪斯内部。莉莉半张着嘴,缓慢地说:“里面……”

两个博士齐声:“——比外面大!”

塔迪斯的屏幕上,是工厂爆炸的无声画面。










希德尼·杨回了家;乔·福斯特大难不死。

博士则答应莉莉,半年后来参加他们的婚礼,当然,肯定要借助塔迪斯。


莉莉和乔在拱门下拍了一张结婚照。

马特和戴维在自助餐架旁晃来晃去。

“你会回去吗?”马特问道。

戴维嚼着嘴里的蛋糕,慢悠悠地将眼神瞟了过去。

你清楚这点,不是吗?他无声地回答。

马特把“你连话都不会说了吗”硬生生憋了回去。


莉莉·福斯特拎着裙子,朝这儿跑来——乔帮她拦住了那几个想把蛋糕糊在她脸上的朋友。

“嗨,”莉莉仔细打量了一下他们,“你们看起来和……半年前没有什么两样。博士,你的风衣上还是有个洞。”

戴维夸张地叹了口气,马特只是尴尬地笑笑,岔开话题,“我们给你准备了新婚礼物!”

“我们一致认为它很有纪念意义,”戴维摸索了一下口袋,而后把粒子探测仪递给了她,“至少它现在能玩俄罗斯方块了。”

他们的确还是老样子。“谢谢。”莉莉愉快地眨眨眼,红发在雪白婚纱的映衬下无比鲜艳,“我还是难以相信你们是同一个人。”

“时间无常,发生离奇的事情反而是宇宙的常态。”戴维说。

“我有机会碰到第二个我吗?”

马特眯起眼,“我敢说,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。第一批人类繁衍之时,排列组合就开始了。尽管,按照数学和量子物理的说法,未来可能还有第二个莉莉·福斯特,但你应该不会在这个世界里遇见她。”

他说到这里时,扭头看向了戴维。

莉莉又从他们对视的神态里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,“好吧,现在就是让我纯粹地嫉妒了。”她半开玩笑地说,“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?”

“随便逛逛,各奔东西?”马特心想戴维肯定也是这么认为的。

“就这样?”

“不对吗?”

“我天,你们可是同一个人啊。谁知道下一次相遇是什么时候?”莉莉不太满意地板着脸,“你们可以体验一下达拉斯的酒吧。”

“他的味蕾挑剔得很。”戴维摆了摆手,“而且他会说——”

“喝杯热茶不是更好吗?”马特接了下去。

三个人大笑起来。



于是,他们答应她会一起度个假,比如外星的拉斯维加斯。

他们与女孩道了别。










最后


“我真的得走了。”

十任博士仍然把手插在口袋里,看上去似乎并不需要一个漫长的拥抱。

一段沉默。


“好吧……”十一任博士显然认为自己应该说些什么。

说来有趣,两位博士经常与人道别,却都不是擅长道别的人。

“回见?”

“你认真的?”

戴维犹豫了一下。尽管他清楚平行世界的稳定性,但还是为自己留下了一点小小的期望。


“当然不是,我开玩笑的。”他最终耸耸肩膀。


他们不需要冗长的对话。年轻的博士准备步入自己的塔迪斯。他先跨出一个大步,又迈出一个小步,而后迅速地转身回到人的面前,拥抱了对方。他们紧紧抱在一起,尴尬地笑了几声,有那么一瞬间,他们觉得偶尔停下脚步也不错。


塔迪斯的门还是悄然关上了,十一任博士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:

“差点就忘了,下次再请我吃冰淇淋吧。”

他听着时间呼啸的声音,对方的塔迪斯渐渐从眼前消失。


他再次看了一眼手中的字条——只是一张全新的白纸罢了。



Fin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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